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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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给傅让夷的,没有结尾,和冰箱里的那张便利贴一样,标着[来信碎片1],画着一只兔子。
  [to 廿廿: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写信是这么难的一件事,给你的这一封我真的写了好多遍,也撕了好多遍。后来我想,原来不是不够好,是太多了,写起来零零碎碎,可你读完只需要十分钟。所以,我不要给你一份完整的信了。这封信,我拆成很多句,藏在了家里的很多个角落,这招你绝对想不到吧?我想让你在未来的很多天,就像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百元大钞那样,收获惊喜。
  交代完啦,这是第一个碎片:
  廿廿,我这几天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人死之后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搜索了很多,最后发现了一种说法,说在天堂里的人其实也需要工作,他们工作是为了攒一种积分,积分够多了,就可以排队,积分高的,可以变成看不见的灵魂,下来看看还活着的亲朋好友,积分少的,排的就是托梦的队伍,可以在梦里和想见的人见一面,但梦醒之后,对方就会慢慢地忘掉。
  虽然我真的有点懒,但为了见你,见你们,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请你耐心地等待我,好好睡觉,说不定哪天,我就排到了。排队很辛苦的,如果你醒着,我可能就浪费一个名额了。我会很伤心的。
  每一晚都是有可能见面的夜晚哦。晚安廿廿。
  下个碎片见。]
  第77章 梦中留言
  在读完这张纸片的瞬间,傅让夷觉得自己像一条河,被活生生地抽干了。
  裸露出来的河床在顷刻间被曝晒到干涸、龟裂,那些裂痕和他手臂上的伤疤一样,深深浅浅,无法填平。
  不行。快停下。这不正常。大脑开始想办法挽救情绪的土崩瓦解。第一个策略竟然是逃避。愚蠢的念头操控了他:把这些纸片都藏起来就好了。看不见就不存在。不存在就无从消失。
  他像个无头苍蝇,攥着这一沓纸,在浴室里咣咣地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
  直到打开了存放信息素香薰蜡烛的那一格。里面整整齐齐、一颗一颗被包装好的,都是他耗在手作店里的时间和耐心。
  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傅让夷偏偏看见了贴着抽屉内壁的一张纸片。而他偏偏又控制不住地拿了出来。
  [来信碎片9:
  请每天为我烧一枚,闻到你的信息素,我会加倍努力工作的!]
  眼镜明明好好的,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他耳边嗡嗡响着,又一次失去了气力。镜子里的他晃了一下,向后,直直地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没受伤的左手扶着冷硬的瓷砖,但依旧阻止不了身体颓软的下坠,沿着墙壁滑下去,坐在了地上。
  人在伤心时,意识根本不受控制,竟然会联想到无数个曾经以为过去了的伤心的时刻——好可怕的大脑机制。
  他回到福利院,趴在窗边望着又一次离去的车辆,回到傅家别墅里,听着傅廖星对钢琴老师说“他不是我哥哥”,回到往返于医院和高中的日日夜夜,回到自残时痛楚带来的清醒时刻,回到小花宠物店的门前。
  这些过去,早就为傅让夷锻造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隔绝了一切靠近、触摸、拥抱。他是无历史收编但可供展示的走失遗物。
  然而,记忆最后回到他写下[兔子豢养手册]的第一天。
  祝知希砸碎了玻璃,在这件物品上留下擦拭不掉的指纹,就好像,标记了他一样。
  然后他轻轻放下,笑着说再见,说我给你留了很多好东西,你记得去找,留下来一样一样找到。
  傅让夷陷入一种极大的困惑。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吗?存在吗?
  有没有什么,能像一根又长又尖锐的钉子,凿上来,将他牢牢地钉死在这个地球上?否则这片河床只会急速地风化,变成流沙,一吹就消失无踪。
  每一个夜晚都是有可能相见的夜晚?概率是多少?醒来之后呢?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任由这些数不清的夜晚将他磋磨?
  为什么非得听话,一天一颗地点燃这些仿冒品?
  这究竟是供奉,还是某种献祭仪式?
  快停下来。
  已经错乱了。快点冷静。傅让夷告诉自己。
  一切都是未知。或许会有奇迹发生。他现在理应控制住情绪,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到祝知希手边,假装一无所知,对他笑,让他放宽心,陪着他做还没有做完的事,像之前的无数次那样,在心里对着一只小狗的灵魂祈求。
  他深深地吸气,反复尝试,一分钟后,他试图将视线从那些令他感到疼痛的文字移开,惘然地看向这个封闭空间的其他地方,好转移注意。
  可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曾经也出现在这里。小小的,黄色,就在浴缸外的角落。站着的时候视角被遮挡,是看不到的。
  别去拿,别去找,大脑下达了指令,身体执行起来却太过滞缓,等他反应过来,这东西已经来到他手心,被他翻了个个,宽宽的底部朝着天花板,上面粘着一张新的纸片。
  看到来信碎片后面的编码是10,傅让夷甚至笑出了声。
  [你好啊,还记得吗?我是小黄鸭护士铃,实习护士小祝现在已经离职了,因为他实在有点不靠谱,不会照顾人,只会帮倒忙,但他把这个留下来送给你了。如果你不开心,就捏两下出出气吧。他能听得到哦。
  如果你讨厌看到我,就把我埋起来吧。]
  读到最后几个字,傅让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还有一种密集的电流穿透他的皮肤、肌肉,从指尖一路麻到了脸上。
  埋起来……
  他讷讷地默念着这几个字,就像走投无路的人去求佛念经。
  这一秒他甚至有些想要恨祝知希了,简直不可理喻。可他真这么想,如果不出现就好了,至少自己能像从前一样稳定地、自洽地运转。在这之前,没被爱过,没学会爱人,也无从学起,他模模糊糊、亦步亦趋地跟着祝知希,模仿、修正,接收反馈,再尝试……看到祝知希幸福的样子,他以为自己知道什么是爱了。忽然间他笑了出来。原来还没有,还不够。直到现在,脑中闪过恨的这一秒,傅让夷终于恍然,自己真这么爱他。
  他很轻地捏了捏那只鸭子。因为太轻,它发出的叫声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抽气,胸腔里发出的一声嘶鸣。
  然后那声音不断地被拉长,被秒针斩断,分割成孤立的一个个带声音的点: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倒计时的声音塞满了傅让夷的脑子,无休无止,无法控制。
  于是他彻底地过载,失声痛哭。他开始胃痛,渐渐地发现那根源并不在胃里,仿佛是后颈、是耳后,是胸腔,检索不到了。
  痛的级别是被划分过等级的。听说排在顶端的一种,是终生标记的死亡剥离。结成永久标记后的alpha和omega,在另一半亡逝时,会因为标记产生巨大的痛楚,需要封闭治疗。
  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是不是经历过这样的痛?
  可我的妻子甚至连信息素都没有,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剧烈的痛感随泪水蔓延开来,淌遍周身,硫酸一样腐蚀了每一寸皮肤。模糊的视野里闪现的是祝知希站在全世界不同角落的笑脸,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的那些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他痛得蜷缩在地,因为一只黄色的鸭子。太可笑了。
  涔涔而下的冷汗和泪混到了一起,傅让夷几乎无法呼吸了,喉咙被痛觉逼出一种诡异的渴望、一种全人类在恐惧和痛苦下的生理本能——他想叫妈妈。可是妈妈……
  没能实现。他先闭上了眼,遁入真空与黑暗中。
  倒计时的声音终于消失。
  这之后的他身体变得格外轻盈,像水蒸气蒸发那样,漂浮起来,离开了黑暗,来到一个充满光亮的地方,很不清晰,一切都是毛茸茸的,没有具体的线条,只有彩色的混沌色块,蓝色、金色、大片大片无止尽的青绿色。
  还有一枚小小的白色,就像笔尖滴上去的一个小点,四处滚动,来到他身旁……
  中途他隐约地听到祝知希的声音,如同天外来音,但还是没能将他从那片毛茸茸的乌托邦里捞出。他好像哭了,上气不接下气,语气格外地焦心。令傅让夷很想抱一抱他,意识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个小点滚远了,他也跟着跑去,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垂直堕回黑暗中。猛一挣扎,傅让夷醒了。
  他睁开眼,蓝色的色块变成白茫茫的天花板,到处都是消毒水味,耳边没有滴答声,是医疗仪器发出的声音,持续而细微。
  接着,是祝知希的啜泣。
  原来是真的在哭……哭得好可怜。
  傅让夷抬不起头,但本能地伸出手,想碰一碰他。
  “你醒了?”祝知希忽然就扑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攥得极紧,他哭得更厉害了,含糊地叫他的名字,夷字的尾音都哭得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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