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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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热的,有温度,白鸽也会动,还皱了下眉,睫毛也在颤,白鸽眼珠在转,所以眼皮也是动的。
  白鸽闭着眼说:“别掀我被子。”
  白鸽也会说话。
  白鸽的病床靠窗边,中午的太阳太刺眼了,他睡了没一会儿就醒了,而且走廊上来来回回人也多,很吵,他睡不安稳,就把被子盖在脸上挡阳光,也挡走廊上的杂音。
  顾维拽着被子不让白鸽继续往脸上盖:“别蒙着脸睡,不透气。”
  “太阳刺眼。”白鸽又嘟囔一嘴。
  顾维把白鸽换洗的衣服放到衣柜里,把窗帘拉好,坐回病床边,手伸进被子里摸到白鸽的手,避开他手背上的滞留针,一直攥着他手腕,仔细感受着白鸽皮肤上的温度,感受着白鸽手腕内侧的脉搏一下一下在跳。
  白鸽的那张遗照还是在眼前闪,顾维一直盯着白鸽,病床上的人呼吸平稳,胸口一起一浮的。
  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白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样的照片,白鸽用不上,下次回去他要把那张遗照藏起来,压到箱底下。
  “白鸽,疼吗?”顾维突然问。
  白鸽把手从顾维手里抽出来,翻了个身,背对着顾维,呼了口气说:“不疼。”
  顾维又问了一遍:“这一个月,你疼吗?”
  “还行。”
  顾维知道,白鸽没说实话,盯着白鸽的后脑勺:“疼别忍着,跟我说,还有,别怕,做完手术我们就好了,手术方案我会跟几个专家再讨论讨论。”
  “好,”白鸽答得漫不经心,说话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眼皮还在动,光听声音像是又要睡着了,“谁给我做手术,是徐主任吗?”
  “不是,我给你做手术。”
  白鸽的命是他的,手术刀得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下午姚秋文跟顾良平都来了,姚秋文带了三个饭盒,饭菜汤都有,看着病床上挂吊水的白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生病了也不说。”
  “阿姨,叔叔,我没事儿。”白鸽不想把气氛弄得那么压抑,一直都是乐呵呵的,还开玩笑逗姚秋文。
  “顾维说了,我做完手术就好了。”
  “就是头上还得挨一刀,受罪。”姚秋文抬手要摸白鸽脑袋。
  白鸽低下头,笑着给她摸:“挨一下就好了。”
  姚秋文带的是两个人的饭菜,顾维打开饭盒,要把白鸽床尾的餐板给放上去,白鸽不让他放。
  “我能动,下去吃,坐床上吃不舒服。”
  顾维把输液架给他挪到另外一边,旁边有桌子,可以在上面吃饭。
  白鸽扎针的是右手,左手不会用筷子,直接用喝汤的勺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
  顾维看他吃得那么快,握住他手腕:“慢点儿吃,别着急,吃快了胃疼。”
  话刚说完,顾维干脆把白鸽手里的勺子拿走了,自己夹着菜喂他吃。
  “张嘴。”
  白鸽视线往下垂着,看着顾维捏着筷子的那根手指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你左手不方便,让顾维喂你就行,不用不好意思,”姚秋文又去洗了水果,控干水装在盘子里放在餐盒旁边,“一会儿吃完饭再吃点水果。”
  那顿饭是顾维一口一口喂着白鸽吃的,白鸽浑身不自在,他想快点儿吃,偏偏顾维每一筷子夹得菜都特别少,一顿饭磨磨唧唧吃了半个小时。
  最后饭吃完了,吊水也正好打完。
  晚上护士又过来查了一遍房姚秋文跟顾良平才回去,顾维要去趟办公室,让白鸽躺下先睡,有事儿就给他打电话。
  才八点多,白鸽根本躺不住,站在病房门口跟隔壁病房的大爷聊天。
  大爷今年72岁,也是脑肿瘤,说是明天上午手术,已经开始禁食了,还给白鸽塞了一兜橘子,说自己现在不能吃了,手术之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让他拿去吃。
  “肯定能,”白鸽手里攥着橘子,“老爷子您身体看着硬实,过了明天就能吃了。”
  大爷脸上是生死看淡的笑,很坦然:“活了72年,已经是赚了,就算明天手术不成功也没什么遗憾。”
  大爷的女儿从病房里走出来,呸了好几声:“爸,说什么呢,您能活一百岁。”
  “就是,”白鸽接了话,“老爷子长命百岁。”
  白鸽捏着一兜橘子回了病房,他没吃,他想等大爷做完手术,到时候跟大爷一块儿吃。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鼻子里都是消毒水味儿,堵得他心里发慌,想出去抽烟透口气,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摸着烟盒跟打火机就走了。
  白鸽穿过小花园的时候,看见花坛里已经有花长出了骨朵,枝条一层层长得特别茂,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对着花坛照了半天。
  一小朵一小朵的小花包堆在一起,看着就热闹,是春天的样儿,让人舒服。
  已经是春天了。
  白鸽突然就想起来了,顾维之前在床上说过,说等到春天的时候,让他学学小野猫是怎么叫的。
  等到春天,现在想想,真是个特别美好的词,能葬在春天,也挺好的。
  -
  -
  白鸽一直蹲在花坛边上看,听到脚步声一回头,顾维正往他这边跑。
  晚上光线不好,白鸽蹲在地上,被花圃挡住了大半个身影,但顾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以为白鸽受不了医院的环境,自己偷偷走了,但是病房里的东西都还在,桌子上的烟盒跟打火机不见了才找过来。
  “怎么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想抽根烟,就出来了。”白鸽胳膊撑着腿要站起来,但是他蹲得时间太长,腿麻了,身体一晃整个人往身后的花圃里倒。
  顾维一把扶住白鸽,胳膊护着他腰:“吸烟区在另外一边。”
  “我知道,我就是路过,”白鸽说完,往旁边站了站,“看见花要开,就看一会儿。”
  顾维刚刚胳膊里手里还满满的呢,白鸽往旁边一挪,他胳膊里手里一下空了,也就被凉风吹透了。
  白鸽也觉得凉,姥姥之前跟他说,春冻骨头秋冻肉,冷风吹过来是真扎骨头,白鸽往上扯扯衣领捂着脖子,心里想的就突然说出来了。
  “虽然葬在春天挺好的,有花有草,但是刚冒头的春天还是冷啊,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夏天。”
  白鸽刚说完,想起来顾维应该最不喜欢的就是夏天,他就是夏天在顾维身上发疯的,还是一整个夏天。
  他看看顾维,声音很低:“我不是故意提夏天。”
  顾维明白白鸽话里的意思,心口又被捶了下:“春天是用来赏花的,你不会有事,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我去抽根烟,抽根烟就回去。”
  “我跟你一起。”
  晚上风大,白鸽弯着手背在嘴边挡着风,烟柱对着火苗好几次都没点着火。
  顾维从白鸽手里抽出打火机,弓着手背挡在白鸽手背外面,摁了打火机,给白鸽点了火。
  白鸽掀起眼皮看了顾维一眼,抽了口烟,想到顾维不喜欢烟味儿,含着烟往旁边走了两步,背对着顾维才吐了嘴里的烟雾。
  顾维跟了上去,站在风口的方向,给白鸽挡着风,也冲他伸出手:“给我也来一根吧。”
  白鸽两只手都揣在兜里,用牙咬着烟,说话的时候嘴唇张不太开,声音闷闷的:“你不是不抽吗?”
  “就一根。”
  白鸽掏出烟盒,顾维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弯着腰对着白鸽嘴里燃着的烟头点了火。
  两点火星子贴在一起,在两个人的眼睛里闪,但是顾维刚抽一口就被呛到了,咳嗽了一声,其中一点红色火光被震歪,两道烟灰一碰,落在两个人的衣服上。
  顾维一咳就停不下来,最后咳得心脏跟肺都开始疼。
  “烟不好抽,咳,咳咳……”顾维好一点儿才站直身体。
  白鸽只见过顾维抽过两次烟,一次是那年夏天,一次就是现在,顾维那年也是这么咳嗽的,那年他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顾维现在的眼睛也是红的。
  白鸽抽走顾维手里的烟,放进自己嘴里:“你别抽了。”
  顾维手指摁了摁眉心跟被烟呛到发酸发胀的鼻梁:“等到出院了,我们还是把烟戒了吧,这个烟太呛人了。”
  白鸽吐了口烟雾,没说话,扭头笑着看顾维。
  顾维知道,白鸽脸上的笑只是一种表情而已,无奈的时候笑,疼的时候也笑,生气的时候也笑,他越难过的时候,就越喜欢笑。
  因为白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那些情绪,只能笑一笑。
  这么多年顾维做的事儿,白鸽经常都是笑一笑就算过了。
  “白鸽,不想笑,我们可以不用笑。”
  “我笑是因为在想……”白鸽顿了下,“你还想管我啊?”
  顾维说得很快:“管。”
  白鸽这次终于不笑了,抽了口烟,别开眼看别的地方:“可是,顾维,我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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