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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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来诉陈豨被诛之时,他便知死日已至,只是没料到,送他这程路的,是萧何。一步步随他走向前方殿宇,临近之时,止了步子。他笑着看向萧何,一改往日里阴郁模样,唤他当年月下奔来的称呼,“老丞相,你说汉王回宫设宴,这空空荡荡的,他宴请的,只有韩信吗?”
  与他视线对上,萧何眼里杀意与惋惜交杂,他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越过他走向前方长乐宫室,“既今日只宴请信一人,老丞相且回吧。”
  殿门缓缓关合,两侧一众女流钗环,立于高位上女子眉目俱冷,杀意于钟室如有形般,难道今日信要丧女流之手?
  “既说帝后设宴,怎只见皇后?信要见陛下。”
  “韩信,你与陈豨合谋造反,欲袭孤与太子,你也是定天下的首功之臣,却一再二为虎作伥,这天下岂能容你放肆!”
  堂上女子声音于钟室回荡,落于耳旁,尤记拜将台上,旌旗烈烈扬展,大风起兮之时,汉王将虎符与佩剑奉上,在他眼里仿佛交出去的并非整个汉营身家性命,而是如获至宝。还定三秦之时,汉王将身上王袍披于他肩,眼里的光依旧,那也是信阴郁孤苦岁月里,唯一的重视,他说,“我得将军,如虎添翼。”
  他并不想与她争辩,功过早已刻进了汉旗里,踏进这殿内,生死皆已抛,但定他罪的,也该是汉王。
  “信要见陛下。”
  “韩信,你这一辈子,太过目中无人,轻狂自大。”
  他终于正眼看向堂上女子,对上她杀意冰冷的眼,从鼻腔哼出一声冷哼。“皇后,天下庸人碌碌,除陛下外,何人又配入我目中?”
  她不再与他言语,两侧婢女手握竹刀,合着台上文官宣读罪书之声,竹刀尽入**,咬牙忍着剧痛,听着台上唱读之声,随着鲜血横流,意识也渐变混沌。
  韩信,他们说着如虎添翼,为虎作伥,可在帝后眼里,方明写着,养虎为患。
  剧痛蜷缩之下,仿佛又回到少时的淮阴,乡人的排斥与讥笑,声声入耳,再到入汉拜将之时,汉王盛宴相待,天下归一,他再度将王袍披于他身,夸信是定汉的首功之臣,可庙堂之上功臣四百,王侯将相,为何容不下韩信一人?
  他们都说,国士无双。
  ……
  那个梦很长,长到他醒来竟然恍惚,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韩信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梦境一幕幕,醒来尤感庄生梦蝶。
  再等他清醒,就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梦里人死了,无一人垂怜。
  他吃了饭得了精神,想起了魏倩说的话,沉默很久,恰李左车来长安寻他,欲救他出长安,他摇摇头。
  他想起那个模糊的梦,魏倩的声音更为清晰,回荡在他脑中。
  一字一句的。
  “韩信,你连一个臣子都当不好,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当君王呢?楚国你治了吗?插手得进去吗?”
  “你觉得陛下老了,今后必定是你的天下,可是韩信,你打下天下,然后呢?你约束得了功臣吗?满足得了文臣吗?能让百家心服吗?救得了黎民吗?处理得了每个人的权欲心绪吗?能让上下一心,内外尽服吗?你不能,你甚至连一开始帮你的萧何都能断了来往。”
  “然后你得了天下,又稳不住天下,只能如秦皇项羽一样,谁不服就杀谁,杀得天下人头滚滚,战场绵延无穷无尽,然后死在战场之上。你甚至没有秦皇的名正言顺,没有项羽的正大光明。韩信,你如何得这天下?你只会把天下拖入地狱。”
  他问李左车,他有退路吗?
  李左车想了想,他说,“除非您安心当一个富贵君侯。”
  他想了两天,于是有了魏倩在朝堂看到的他。
  魏倩简直一脸懵逼,给她吓清醒了,她转头看向旁边的萧何,萧何对上她的视线,也很无奈,他不造啊。
  平时朝会前吵吵闹闹议论的声音今天都没了,朝堂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刘邦远远走来还很奇怪,难不成他来早了,哦,这不是到齐了吗。
  然后他坐下,看着武将第一排韩信坐于首位,对上他的视线,脑子卡壳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战术性后仰。
  “嚯!”
  他就说今天早上不对劲!
  咋还出现幻觉了?
  第83章
  刘邦环视一周,掐了自己一下,没在梦游啊,再定睛一看——
  韩信那小子还真他娘的坐在武将首位!
  一身朝服穿得板正,腰杆挺得比未央宫的柱子还直,端着那张阴郁沉静的脸。
  朝堂上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音。
  刘邦战术性后仰,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了两下,终于憋出一句,“韩信啊——”
  韩信直了上身,拱手行礼,“臣在。”
  那礼节合适的样让刘邦把想说的适都忘了,不是,这是他的朝堂吗?
  韩信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
  于是刘邦最终憋出一句,“看你请了几次病假,这是病好了?”
  韩信点点头,“托陛下洪福,臣病愈了。”
  刘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好了就好,看淮阴侯你削瘦了许多,还是得注意身体啊。”
  “谢陛下。”
  刘邦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突然福至心灵,扭头看向张良,“子房啊。”
  张良手执笏板,坐于原地闭目养神,“臣昨夜观星过度,目眩。”
  他瞎了,勿扰。
  魏倩都忘了自己要奏什么事了,还特意从袖中打开奏折看了看,原本是朝
  后需呈上去的。
  太监此时的声音响起,“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魏倩起身,站在朝庭中央,“臣有本奏。”
  “魏相所奏何事。”
  魏倩拿出昨天写的奏折,太监接过,递与了刘邦。
  刘邦正了神色,一般朝会递上折子而不言的,属于机密且重要。
  朝会人多,人心各异,这个时候没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功臣各怀心思,她要是把匃奴事摊开来讲,异姓王必定搞事。
  所以她站在中央,但一言不发。
  刘邦打开奏折,魏倩的奏折向来没有什么之乎者也,奏事奏得清楚明白。
  臣魏倩谨呈皇帝陛下:
  臣查匈奴大单于冒顿,性情凶残,心似豺狼。年少弑父自立,东破东胡,西逐月氏,南并白羊、楼烦二部。
  现匃奴骑兵四十余万,尽占漠北之地,其势日盛。臣恐秋高马肥之时,必大举入侵,云中、代郡恐遭其害。
  臣只得上奏。
  臣与西域商队打听冒顿为人,善养士卒,能得其死力。来如风雨,去如断弦。有利则进,不利则退,不以逃跑为耻。
  现又尽收各部,势力更盛。边关官吏报告其日逐王已移帐阴山,侦察骑兵时常出没塞外。
  臣细思应对策略,大汉应调北地、上郡弓弩手赴边关,增派戍卒至万人。
  令云中太守苏意将边民全部迁入城寨。
  派使者巡视长城,修缮防御工事。
  再派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出使乌桓、丁零,约定共击匈奴。
  在边关开设马市,用丝绸、粮食换取匈奴良马。
  而今诸侯王尚未完全臣服,以免内外不宁,宜暂时安抚,不可立即大举用兵。
  伏乞圣裁。
  臣魏倩谨呈。
  奏折不长,信息量很大,匃奴?很陌生啊。刘邦愣了半天,噢,是大秦所防的胡人。
  几乎所有胡人被匃奴吞并驱逐,这就事大了,敌人异军突起,而我方不备。
  “退朝,魏相,萧相,子房,陈平留下。”
  “诺。”
  韩信对于战场的嗅觉异常灵敏,风还在千里之外,他便感受到了,那卷起来的大风,以浩荡之势而来。
  “陛下,没有臣吗?”
  退朝的群臣都愣住了,刘邦也愣住了,他仔细想了想,“那淮阴侯也来吧。”
  他还是信韩信的人品的,他有可能会莫名其妙造反,但通敌是不可能的。
  他们一起去了书房,像以前一样坐在办公桌旁,刘邦坐于主位,将魏倩的奏折递与萧何,萧何刚坐下,接过看了看。
  “这……”他仔细看了看,他是知道一点的,但是还在派人查,魏倩怎么知道得怎么清楚准备。“魏相,确有其事?”
  魏倩点头,“确有此事。”
  刘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刚安生下来,各诸侯王没闹,外面先不安分起来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殿内,如有实影,映照在众人凝重的面容上。
  “四十余万骑兵。”萧何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将奏折递给张良,“这,比我大汉骑兵多出十倍有余。”
  张良接过,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的手指突然停在冒顿单于四个字上,“此人弑父自立,又能在短短数年内统一草原,绝非等闲之辈。不过这等人无信无义,倒也好办,他弑父在前,必是害怕有旧部在后方作乱。终真攻来,只守不出,也能拖死他,他离开不了王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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