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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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现在不气,也没愤,整个人坐在椅子上还有种滔天的平静。唯有双耳,不太灵敏,至今还能听见巨大的空气气流声,刺得他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感受着搭在鼠标上的手指,正在不听话地跃动。
  办公室的门被人小心叩响,谷枫抢在副班前面探出脑袋,谨慎汇报。
  “主任,我们去上班了。”
  “嗯。”
  许言轻点鼠标,叉去页面,盯着屏保停了瞬,才想起自己应该要起身。
  “走吧。”
  他拿起工作牌,扣上袖口,走在谷枫前面,步伐沉稳,神情如常,完全地出乎谷枫的意料。他以为许主任会情绪失控,最起码也会流露出难过伤感。要知道,他刚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绕着椅子转了会儿圈。可许主任自始至终都面色平静,眼眶如旧,语气寻常,对话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
  谷枫抠着自己的工作牌,有点怀疑自己跟监听的猜测是不是错了?
  许主任跟潘机长能有关系吗?他们两个单看像两根比邻而站的电线杆子,直得让人望而生畏。
  管制室内,副班早早地等在了里面,正盯着人换班。
  “许哥。”
  许言平淡颔首,跟他打过招呼,解了颗扣子,从门口走至对面,仍散不去空气中夹杂的沉闷与窒息。
  坐在谷枫后面,他戴上耳机,目光聚集在雷达页面。他不是要求,是在强求,甚至可以说是逼迫自己全神贯注。
  谷枫抖着腿开始指挥前任留下的飞机进离港。
  “南方8712,联系北京125.9,再见。”
  “国航7977,联系郑州进近122.75,再见。”
  “顺丰39,郑州区域,雷达看到了,上到6600保持。”
  “长空7871,下到6300。”
  “下到63,长空7871,”执飞的机长应该听出了谷枫的声音,知道他是新来的,笑着问了句,“管制,国航319回来了吗?”
  “…”谷枫也是难得遇见这么好奇的,训练出来的反应高于本能,不假思索,“干扰了,长空7871。”
  “长空7871,下到63,”机长重复了遍,他们是本场降落,时间充足,也真的有点无聊,继续八卦,“管制,现在..飞y国的航班是不是都停了?我听说那边战况还挺激烈的,联合国都没办法。”
  频道内都安静了。
  谷枫下意识转头,余光瞥见坐在侧后面的人已不再是他熟悉的监听,而是清清冷冷的许主任。
  许言像是有所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笑而威。谷枫立刻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自己代入自己监听的样子,学做他的声音。
  “长空7821,收,收到下6300,杂事不允许干扰频道。”谷枫不给人反应时间,盯着雷达页面,呼了其他航班,“南方…6228,你听我信号几个?”
  “五个。”
  “表速减到250,由于间隔,”谷枫停了下,确定航班,“南方6228。”
  “250,南方6228。”
  南方6228的执飞机长是谷枫在短短职业生涯中遇到为数不多的人好话少的机长,由着他各种的指令,哪怕是等候排队都毫无怨言,从不八卦。谷枫舒一口气,刚觉得自己是中了头彩,没想到紧接着频道内就是一个下午的八卦交流。
  十人七说,含糊、克制、紧张又好奇。
  这是最近比较轰动的大事了,谁都能提上两嘴。
  那可是潘机长。
  “航班是上午十一点十分落地,到现在也有个五六个小时了,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
  “明天估计也够呛。”频道里不知道谁还小声地跟了句。
  谷枫现在都有点麻木了,听了一下午的小道消息,制止都显得苍白。他现在甚至都知道国航319的责任机长是谁!
  许言听他到换班,看了眼副班,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额前的头发都透着冰冰凉凉的水汽。
  已经十一月份了,副班隔老远都觉得冷,忍不住打个寒颤。
  “许哥。”
  “嗯。”许言抽了两张纸,捏在掌心间,好久才想起往垃圾桶里扔,完全忘了自己应该擦两下,跟他复诵交代,“重点监听低空扇区,天气报晚五点北风三级,地面中雨,起落应该会有延误。”
  “明白。”
  管制室没有能看见飞机起落的窗户,一块一块的都是偌大显示屏幕,上面纵横分布着经纬,一架又一架的飞机经雷达识别后,跃在其中。
  国航319也曾在此出现。
  许言盯着其中一块看了片刻,不足五秒,他便转走视线,看向左右,寻常巡视,目光如炬。
  屋里白炽灯亮得刺眼,逼得人不得不时刻保持注意高度集中,如此才能压下突如其来的干涩和后背层层冒出的汗湿。
  一墙之外,天色已沉,残阳都恰似昙花,只留漫天灰白,晚风肆意冒着凉气,刺人骨缝。
  深秋了。
  “这鬼地方还挺冷的。”另组的副驾机长孔昊从舱门进来,躬着身子,因刚处理完机上的争执,他衬衫都是皱巴巴的,视线跟机长曹广申对上,气音询问,“战机飞走了吗?”
  “嗯,”曹广申点头,平静地放出大消息,“atc通知了,离场航班全部取消。”
  “!”
  孔昊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那我们怎么办?家里怎么说?!”
  “be quiet.”潘煜横过来看了他一眼,扶着耳麦,不见笑意,“please.”
  孔昊被他那一眼看得惴惴,接过耳机,讪讪坐下。
  无线电频道里信号嘈杂,声音焦急,机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都是请求推出,有的还直言机上有孕妇、病人,急需回国。
  可自始至终,空管都只有一句。
  “no start-up nor pushbacks.”(不能启动,也不允许推出。)
  再多问,就是“get off”,请乘客下机。
  连着听了半个小时,全他妈都是循环的话,孔昊单手取下耳机,都快疯了。
  操了。
  他张了张口,望着潘煜的背影,又烦躁地闭上嘴。
  郑景恒给他递了瓶水,又拍了下潘煜的肩膀:“先把情况通知给乘务长,听塔台指挥,继续等待,安抚乘客情绪。”
  “明白。”孔昊捏了下塑料瓶,“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从客舱回来的时候看着乘客的情绪可都不太对,哭还好说,有的还闹着下飞机。”
  “我他妈真服了,外面战斗机直升机嗡嗡直飞的时候,他们缩着头装鹌鹑。现在声音刚停,好嘛,一个二个的又都开始梗着脖子演“义士”,说什么生死自论,死都要下飞机。”他拧开瓶子,一口气喝了大半,还是觉得不够,嗓子又干又裂,“第一回见上赶着给阎王爷送快递。妈的,我跑这长见识来了!”
  “绝不能让他们下飞机,” 曹广申严肃,“情况未明,现在只有飞机上是受领土保护。”
  “知道,刚跟安全员堵门回来。”孔昊扯了下自己的领子,心有余悸,用拇指朝舱门的方向指了指:“一群祖宗。再闹起来,爱谁谁,我可不去了。”
  驾驶舱没人接话,只有潘煜“嗯”了声。
  郑景恒笑了下,目光朝他看去。小少爷头也不抬,正持之以恒地用几根手指戳着手机屏幕,坚持不懈地找寻信号。
  孔昊问:“联系上家里了吗?”
  “联系上了。”郑景恒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简洁的页面,对话框都是寥寥。
  “怎么说?”孔昊突然就坐直了,手指不自觉用力,捏着塑料瓶发出簌簌响声。
  “听吩咐,等通知。”
  孔昊“嘎吱”一声,捏折了瓶子。
  一等又是两个多小时,直到客舱再度闹腾起来,安全员负伤休息,乘务长紧急来搬救兵。
  潘煜站起来:“我去看看。”
  事情倒不大,两个隔着过道的乘客因为行李存放起了争执,很快演变到到肢体冲突。
  潘煜问:“有人受伤吗?”
  “就伤了一个人,”乘务长轻抬下巴,示意他看坐在后舱、鼻子还在哗哗流血的安全员, “安全员。”
  “……”
  乘务员已经把两人座位调开,调走的乘客座位上还留了个黑色的双肩包,潘煜随手将其放置上方的行李架,盖上盖板。
  “哎,说你呢,”刚刚闹事的大叔扒拉潘煜,大着嗓门骂,“你把行李给我拿下来,我就放在那个王八蛋的座位上。他人被你们给护走了,位置总是闲的吧,刚好给我放东西,省得我一会儿来不及拿。”
  “不行,”潘煜纹丝不动,冲着大叔笑了下,“那个王八蛋的座位有人了。”
  “谁啊?”大叔头都倾斜出角度,打量着看着他,“你啊?”
  “对,就是我,你的新邻居。”潘煜坐下,指了指自己,笑得很标准, “您放心,我比刚刚那位大哥能打。”
  “…”大叔哼了声,稍微撤了下肩膀,“你也是搁这飞机上工作的吧?等会儿我投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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