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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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晤,”贺成栋嗓音粗粝,抬起沉重的眼皮去看杨如晤,“还是没人能控制得了你吗?”
  杨如晤说:“没有。”
  贺成栋肩膀塌下来,又去抽出一支烟,缓缓靠在沙发背上,杨如晤垂眸思量,片刻,走过去,取下他手里的烟。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你告诉过我,社会与生活没有那么简单,一个人若是没有半分本事,只能在底层卑微地讨生活。”杨如晤摩挲的那根烟,语调平缓至极,“我听得懂,所以我愿意付出精力去学习如何玩转生存法则。”
  “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不自谦地说,我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甚至可以掌控别人的生活,我喜欢这种感觉,想与不想、要与不要,凭我一句话就可以如愿以偿。”
  贺成栋没去看他,也没接话,反倒是一旁的贺此勤横插一脚:“宣赢不是一件东西,也不是你想要就可以要的!”
  “瞧瞧,对你好了十多年。”杨如晤嗤笑道,“果然再亲也不如亲哥哥亲,难为你前阵子总给我使绊子,但宣赢承你的情吗?”
  贺此勤霍地站起:“他承不承我的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可以带走他!”
  杨如晤转而看向贺成栋,几分玩笑:“叔父,我记得此勤来的时候我已经不混蛋了,看来您没少在他面前说我坏话。”
  这话不假,贺成栋确实没少跟继子提过有关于杨如晤的事情。
  当年贺此勤初入家门,性格很温吞,上学那阵儿因为被人欺负经常带着伤回来,到家也不肯对家人讲,有杨如晤这个恶劣的例子在前,贺成栋生怕贺此勤也是个蔫坏的,于是便会有意无意地与他聊起杨如晤。
  说他如何难驯,如何嚣张,如何跟他打架,又是如何为非作歹,末了意有所指地说,此勤千万别学歪了。
  由于贺成栋所讲述的‘反面教材’是赵林雁还未嫁来之时,贺此勤完全没有接触过,他来到贺家时杨如晤表面的脾性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他眼里,杨如晤是个顶好顶可靠的兄长。
  那时杨如晤在国外,虽然并非朝夕相处,但每周都会给家中来电,贺此勤非常喜欢跟他聊天,听他沉稳的训话,以及宠溺地夸赞,所以对于贺成栋的种种描述,他是不信的。
  后来杨如晤学成归来,拜入大佬门下,办成了第一个案子后当事人送来一面锦旗,贺此勤听闻后,杨如晤在他眼里的形象再次拔高,俨然从好哥哥升级为了正义的使者。
  他一直为有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总觉得自己脸上也有了光,然而某一年的一次偶然事件,他开始质疑杨如晤在他心中的形象。
  记得那是某年夏天的午后,他当时大三实习,跟着工作室前辈在外跑了大半天,结束后前辈心疼他,特放了他半天假,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实习的工作室与杨如晤所在的律所不远,贺此勤闲来无事,买了几杯冷饮,要去探望,走到律所附近,远远地看见有一群人在围观什么,贺此勤走过去,隔着人群看到一位极其瘦小的男人跪在中央。
  他身上挂着一块快与他身高大小的木板,塑料绳子紧紧地吊在男人黑红的脖颈上,那木板上用红色的喷漆描了两行大字,第一行:鼎才律所无良律师杨如晤,第二行:勾结权贵,残害百姓。
  譬如游行示众类行为,大多言辞夸张,贺此勤仅担忧了一会儿,便稳好了心神,躲开人群去了楼上。
  因他偶尔过来,在律所混了个脸熟,跟众人打完招呼,径直去往杨如晤办公室,推门一看,杨如晤临窗而站,双手插兜,姿态睥睨地盯着楼下的那个瘦小男人。
  贺此勤走过去,试探地问他:“哥,你在干什么?”
  问完,他见杨如晤轻轻地笑了笑,说:“在看一个笑话。”
  贺此勤忽然浑身不适,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冷血,放下冷饮匆匆离去。
  之后几天,贺此勤每天都会‘路过’一趟,那个男人在楼下跪了六天,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以后,贺此勤会故作不经意地观察杨如晤,有时杨如晤要外出应酬,他若得空也要跟着去,在那每一次笑语寒暄,每一次推杯换盏的时刻,他浅浅地触碰到了一个从未涉足的领域、以及非常奇特的思想里。
  后来他渐渐明白,这个世界有一种无法用简单的黑白对错来界定的东西,杨如晤混的水太深了,而他本人彷佛天生如此,不仅运筹帷幄,甚至如鱼得水。
  印象的反转其实并没有影响杨如晤在他心中的地位,他依然是业界炙手可热的律师,也是一位可靠的家人,只是在尊敬只余,贺此勤对他多了几分敬畏。
  简而言之,贺此勤尊他敬他却不苟同,所以当察觉杨如晤对宣赢有意时,他的下意识里是阻拦,是不可以让宣赢踏上杨如晤这条船。
  “哥,不管爸跟我聊过什么,我依然把你当哥,但是你想带走宣赢,不可能,”贺此勤看了眼贺成栋,又说,“即便爸同意,我妈也不会同意的。”
  杨如晤把手里的烟放下:“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意,这是通知,不是征求。”
  说罢他直接走向楼梯处,站定几秒,又转身:“叔父,若周五得空,若宣赢愿意,我会按照以前的习惯,在那天带宣赢一起回家。”
  这很符合杨如晤一贯风格,说一不二,却又顾全大局。贺成栋叹息,语气无奈神情悲伤,久违地对杨如晤说了一句重话:“你想来就来吧,我们没资格对你指手画脚。”
  杨如晤感念恩德,又见贺成栋年纪渐长,于是诚恳地解释:“叔父,这事儿我做的不对,但这是我的选择,我希望您体谅,之后我会给叔母一个交代,这里永远是我的家。”
  贺成栋忽然攥紧了拳头,起身沉声道:“你要还认这个家,就少去招惹宣赢!”
  若是宣赢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在跟杨如晤背着全家人交往的时间里,他经常陷入两难与自责,但实际上他想象的责难并不存在,贺成栋与贺此勤更多的是维护与他,而非杨如晤。
  尤其贺成栋,即便宣赢在家大大小小闹了好几场难堪,他也没有横加指责,反而多有体谅,因为有杨如晤这颗‘珠玉’在前,宣赢再闹,也赶超不上年少时的杨如晤一半嚣张。
  “如晤,别用你的沉默来给我们施压。”贺成栋走到他面前,“离宣赢远一点,能做到吗?”
  “办不到。”杨如晤蓦地一笑,沉吟几秒,甚至贴心地说,“我带走宣赢对大家都有好处,他跟叔母总是不对付,即便您在中间调节也无济于事,现在他算我这边的人,我们依然会在同一屋檐下,关系也没有太大的改变,两全其美不好吗?”
  贺此勤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贺成栋左右张望,抄起纸巾就砸了过去:“诡辩!”
  “还好。”杨如晤弯腰捡起,“这词儿我都听腻了。”
  这一晚,杨如晤得偿所愿。
  宣赢稀里糊涂地跟他一起离开了欢喜园,出门前,贺家父子一脸复杂,站在门口对他欲言又止。
  关系暴露于众人面前的宣赢仍在心虚,他回望二人,杨如晤把他的脸掰回来,连人带行李推到了车里。
  到玲珑阁,进门后杨如晤没有刻意招待,直接去了洗漱,宣赢在玄关处呆愣了良久,才终于确定,他跟着杨如晤一起回了家。
  发麻的神经在迟缓地跳动,宣赢小心翼翼地从玄关探头出来,先是惊叹杨如晤家里的客厅好大,后又察觉出来,是因为里面的摆设不多才会突显空旷。
  客厅里只放了一张巨大的黑色沙发以及靠墙两个书架,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左侧是开放式厨房,一应厨房用品也全然没有,乍一看好似一间寒酸的样板间。
  宣赢挠了下脸,转头去看某一间房门,盯来盯去,没动,反而直接坐在了地下。
  心脏残留着胀痛,宣赢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沙发处的那块儿地毯不错,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杨如晤洗完澡出来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宣赢好似成心做出这副脆弱的样子,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可怜巴巴地滚在地毯上。
  “宣赢。”杨如晤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说,“起来回房睡。”
  杨如晤身穿黑色浴袍,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从宣赢角度可以看到一双深邃的目光,以及一片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颗水珠。
  “房间在哪里?”宣赢问。
  杨如晤一言不发地盯着他,末了对他一勾手,转身就走,宣赢忙不迭地站起来跟着他,杨如晤打开房门,示意里面:“去吧,你那些行李明天有时间再收拾,先睡吧。”
  说完他就要走,宣赢一愣,一把抓住他手腕:“你....你不...”
  他支支吾吾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杨如晤按下他的手腕,笑道:“想问我为什么不跟你睡了?”
  宣赢看他半晌,缓缓地点了下头。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了么?”杨如晤语气微凉,重翻旧账,“你不是要跟我散了么?拽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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