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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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福死死捂着被子,缓了几下喉咙里的哽咽后说:“不吃,你自己吃吧。”
  “我吃完了,得翻地去。”赵庄生声音放得很轻,“鱼汤在灶上温着,你记得喝,碗我回来刷。”
  说完放下碗就走了。
  过得许久,李宝福才起来,见床边那鱼肉、茄子、野菜码得整整齐齐的饭在夏阳下泛着诱人光泽。早上他起来晚没吃早饭,方才又没吃两口,那一碗依他喜好做的菜实在是香,李宝福不委屈自己骂赵庄生两句后端过吃起来。
  吃完饭,李宝福又喝了两碗鱼汤,把剩下的盛起来晚上热热还能吃。
  见厨房门口那双他补好的草鞋已被赵庄生穿走,李宝福又升出一股迷茫。
  若是赵庄生不在这个家,那他拖着副病身子得过成什么样?环顾家中,泥土地每天都会被赵庄生扫的干净,瓜果蔬菜一一置在篮子里不染半点灰尘,风车和织布机边永远都是赵庄生的身影,蚕房里日夜看顾的也是他。
  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牛,套着李全救过他的犁耕耘着家中的一切。
  李宝福想出门去地里帮赵庄生,但看外头晒也怕自己又出什么毛病费家中钱,届时得不偿失。于是洗了碗,把晒好的蚕沙抖好装起来,淘洗干净又铺在草席上晒干。
  而后进屋找了块布预备着做个蚕沙枕,等买蚕的商户来了,这一个蚕沙枕能卖十二文钱呢。
  李宝福这人,前面十几年都是李家父母捧在心里的宝,就连取的名都是宝中大福大贵的意思,奈何命运总爱玩笑。他自个儿如今没了双亲,身体又不好,缝起线来也歪歪扭扭。
  这针线活李宝福只能做到缝上就行,至于好不好看,从来不是他想的事。
  就在李宝福缝好最后一针时,院门口有人在喊:“有人在家吗?”
  “在。”李宝福放下布开门,见门口站着一脸和蔼的村长。
  “李叔,怎么了?”李宝福想把村长迎进来。
  村长却摆了摆手,唤着李宝福的小名:“寿儿啊,庄生在吗?”
  李宝福答道:“不在,去石楠树边翻地了。”
  村长点头道:“明儿各家要去县城里正那里交今年的户籍纸,你别忘了。”
  “行。”李宝福说,“这次还是抄三天吗?”
  村长说:“对!抄三天,你们早些去就行,记得备好钱。”
  待送走村长,李宝福把黄纸、硬竹笔、一块小墨锭找了个布包装好挎着。看日头晒,又装了一罐水抱着,临出门前又返回堂屋把草帽戴上。
  午后的家家户户都沐浴在夏阳里,好些人家已经午睡,偶有几人在地里摘桑叶,金阳将土墙上的树影织成一幅绿影画卷。
  蝉鸣和鸡犬闹声混着风扑在李宝福身上,他沿着土路穿过山坡和几处水洼,终于在一开得盛的石楠树下看到了打着赤膊翻地的赵庄生。
  徐徐飘动的白花影里,精壮皮肉都淌着汗的男人挥着锄头,豆大的汗珠顺着壮硕的肌肉滴入脚下土地。
  李宝福找了块石头上坐下,看着卖力挖地的赵庄生,纠结半天后喊道:“庄生哥。”
  第2章
  赵庄生登时怔了下,见石头上坐着的李宝福,立马扛着锄头走上田埂,略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来了?”
  “村长说里正那边要收今年的户籍纸了,得把地这些写好送上去。”李宝福把水罐递给赵庄生,眯着眼睛看他。
  赵庄生长相硬朗,五官周正大气,奈何不说话时总有股凶相。
  “收几天?”赵庄生接过水在李宝福身边坐下,看他戴着草帽身上也没汗神情才轻松了些。
  “三天。”李宝福答道。
  赵庄生咕噜噜喝了几大口水,说:“也行,正好明日赶集,顺便带你去看大夫抓点药。”
  李宝福说:“我不用吃药,风寒都好了。”
  赵庄生强硬道:“吃补身子的,省得下次得病。”而后帮李宝福把有些歪的草帽戴正,说:“纸笔带了吗?”
  李宝福知道自己拗不过赵庄生便就拍拍布包,示意他带了。
  赵庄生说:“那就写吧。”
  赵庄生把砚台放在石头上,倒了点水在从李宝福祖父传下来的卧狮砚台上,拿起墨锭磨起来。
  现李宝福手里的地多是李家几代人传下来的,两人又在手里宽裕时买了两块地种稻交税。
  所以他们家的田散得很,田埂又是一家挨着一家,这些田又时不时卖来卖去,变换主人。为此李宝福要写清田地方位和位置,就得一块田一块田去看,顺便写东西南北挨着什么。
  李宝福只上过几年学,后面因生过几场大病身体实在弱,李家父母就没让他去了。所以字也不能说写的好看,只是能看而已,写时还要想想那字怎么写,为此写得非常慢。
  “这块我记得是一亩四分,北边是石楠树,南边挨着村长家,西边是张老三,东边是亮叔。”赵庄生只读过一年书,认得几个大字但不会写就给李宝福说田的东西南北挨着谁家。
  李宝福南方还没写完,赵庄生就又开始说下一个田,于是忙道:“哥,你慢点。”
  赵庄生磨着墨看了眼李宝福的纸,说:“方才我说的记下了吗?”
  李宝福点头,石楠树边还有两块地是李家的,写完还要一会儿,他嫌坐在石头上写字不方便,想坐地上。但屁股还没坐下去,胳膊就被赵庄生拉拽起。
  赵庄生把自己短衫铺在石头边,说:“天热地也有寒气,坐衣服上。”
  头顶石楠花树哗哗作响,白花影织出一片雪海,将午后的热浪平息,李宝福看着赵庄生胸肌上滚落的汗,没有拒绝,点点头坐下了。
  赵庄生这才扛起锄头去翻剩下的一点地。
  墨汁逐渐干涸,李宝福写一会儿停一会儿,在阴凉下看烈阳中的男人,翻出的杂草被勾出暴晒,空气被烤的滚烫,青绿叶片很快蜷缩发暗,赵庄生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擦湿透眼睫的汗,李宝福唇瓣阖动,想喊他休息会儿,顿了顿,还是没喊出口。
  待李宝福记完,赵庄生也把地翻完,他走过来看了眼,说:“字还挺端正。”
  李宝福:“……”
  “快点吧,还有好多要写呢。”
  赵庄生点头,把布包挎到自己身上,抱起水罐端着墨砚带李宝福去下一块地。
  路上已有村民在开始记地写字,几位叔婶遇到不会的字,还要问李宝福。
  路过一大樟树时,李宝福忽听见有人在喊他。
  “宝福——”
  李宝福寻声看去,只见樟树下躺着一男子,看清人后说:“屏哥!”
  在树下纳凉的薛屏拍去草屑走到李宝福面前,说:“你和庄生兄弟做什么去?”
  李宝福瞥了眼烈日地下正在弯腰锄草的另一男子,把村长话如实说了,而后道:“屏哥,这日头太大了,蟠哥怎么也不戴个草帽?”
  这薛屏算起辈分来,是李宝福的外祖。但年岁与赵庄生不相上下,虽长相俊朗讨人喜,却是个油腔滑调的种。
  他揽过李宝福的肩,指着地上的两顶草帽,没好气道:“他自己不戴我有什么办法?说得我委屈他一样,你这娃娃不懂男人心。”
  李宝福:“……”
  薛屏也有个结契的兄弟,名叫许蟠,此刻正在地里锄草,而他则在树下睡觉。
  两人这情形,村里常能瞧见。薛屏不爱种地整日游手好闲,所以他父母才给他找了个兄弟一起种地,只是这样就苦了那地里的。
  别人家事,不好多说,李宝福同薛屏闲聊两句便又离开。
  在李宝福记地的空隙里,赵庄生扛着锄头把地翻好、弯腰锄草、摘桑叶,一刻不也停。
  待做完这些李宝福也记好了田地,他朝赵庄生喊:“哥,记好了。”
  赵庄生背着一大筐桑叶回来,以手给李宝福扇了几下风说:“热不热?”
  李宝福摇摇头,说:“村子东边是不是还有呢。”
  赵庄生点头,提起东西两人又去村东头。
  黄昏日暮,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清香的茶园地里,夕阳将两人身影拉的修长。
  李宝福看着赵庄生宽阔结实的背脊,说:“哥,咱们家今年春稻种得多吗?”
  “有个小四亩地吧。”赵庄生说,“怎么了?”
  “没什么。”李宝福看着赵庄生身上那件补了三块丁已发线的衣服,想说给他买件衣服。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那衣服还是母亲王华在时给赵庄生做的,等她走后,家里有什么赵庄生都是先给李宝福,等李宝福穿旧了絮了再打好补丁给自己穿。
  但他想要是说做衣服,赵庄生肯定不答应,于是说:“这么多收起来好辛苦,后面还要种夏稻、养蚕。”
  尚书村能耕种的土地不多,李宝福家里田不仅要种稻,还要种瓜果蔬菜、桑树。
  为此能种稻交税的并不多,幸而朝廷税法为着百姓想,一年春秋按人丁田地各交一次税日子也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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