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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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推开面前的人群,走向广场的正中央。
  广场中央,娄危跪坐在血水当中,散落的长发挡住了他俊美逼人的容貌,让人看不清神情。
  祝闻祈视线缓缓下移,看见葛安横在娄危面前,喉间还插着一把匕首。
  一击毙命。
  仿佛死不瞑目般,葛安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尚未退却的恐惧。
  “娄危,你可知罪?”
  洪亮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广场上每个人都能听见。
  祝闻祈抬起头,和端坐在上方的掌门对上目光。
  掌门面色肃穆,用眼神示意祝闻祈走开,这里没有他的事。
  祝闻祈没动,只是垂下眼,去看娄危。
  娄危一动不动,身上被溅射了大量的血液,连脸侧也沾染上血。
  半晌,祝闻祈才听见他的回答。
  “……弟子知罪。”声音带点哑,却很平静。
  “你枉顾同窗情谊,无故伤人,手段残忍,罪孽深重——”
  “今判你废去所有修为,此生不得踏入玄霜派,你可领罪!”
  “弟子领罚。”
  像是早有预料,娄危一个字都未曾辩驳,将所有罪罚悉数领下,声线平静到不可思议。
  “好!既已伏罪,即刻起,开始行刑!”
  洪亮声音响彻云霄,激起山间停驻的鸟雀飞兽,众人齐刷刷向后退了好几步,将广场中央腾出一大片空地来,空地内,只剩下娄危和祝闻祈两人。
  坐在上方的掌门皱起了眉头:“祝长老,即刻便要行刑,你先离开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祝闻祈,尖锐目光仿佛要刺透脊背,祝闻祈却无知无觉,依旧将目光放在娄危身上。
  窒息般的沉默一分一秒拉长,空气似乎都跟着稀薄起来,祝闻祈始终站在原地,没有开口,也没有要挪动一步的意思。掌门眉头紧锁,刚要再次开口,就听见祝闻祈的声音响起。
  “是我管教不当,才会让他酿成如此大错。”
  直至此刻,娄危才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抬起头,与祝闻祈四目相对。
  祝闻祈摘下腰间代表着长老名号的玉佩,放在地面上。
  “我甘愿替他受罚。”
  话音刚落,顷刻间激起一片哗然。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水面上,从始至终都显得相当默然的娄危此刻剧烈颤抖起来,瞳孔骤然缩小成一个点:“你……”
  祝闻祈跪坐下去,食指挡在娄危嘴唇前。
  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娄危脸上被血液粘住的碎发拨到耳后——
  众目睽睽下,他凑近娄危,在唇角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我们来日方长。”祝闻祈轻声道。
  第67章
  “道长道长, 今日可有什么新话本?”
  “诶呀你起开点,明明是我先来的!”
  “别挤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几个梳着辫子的孩童团团围在一处, 挤得狭窄街道上水泄不通, 有些尖利的吵闹声此起彼伏, 简直要将屋顶掀翻一般。梳着歪辫的小女孩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了进去,挤得灰头土脸, 却赶不上喘口气, 急急忙忙开口:“道长哥哥,你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晚?”
  “是呀是呀, 可让我们一阵好等!”
  见女孩这么说,旁边的小孩们纷纷附和道。
  “旧疾犯啦,起得迟了些。”
  像是一池清泉缓缓流淌而过, 声音响起后,原本吵闹不绝的孩童们像是被施展了什么魔法般,齐齐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聚集在“道长”身上。
  “道长”没骨头般懒懒靠在醉翁椅上,宽大的衣袍层层堆叠在一起, 手中不急不缓地摇着把泼墨扇子, 语气慢慢悠悠——据女孩所述,精神气和她家里的老太爷差不多。
  但都不须仔细去看,只消打眼一望, 就会发现这名“道长”简直年轻得惊人。
  他很少像镇上的人那般将长发全部盘在后脑勺上, 而是用条细带子系在身后。碎发散落在两侧,墨色长发和素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最开始出现在镇上时,镇上的人一致认为这位祝道长是从深山中跑出来的吸人精魄的精怪。
  可他们警备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位“精怪”始终没有伤人性命的动作。反倒是安安静静在城角住下,经常是一连几月都不见他出门。人们第一次在街上看见他时,是他在中药铺门前细声细语地求药。
  再然后,大家发现“精怪”其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镇上的人只知道他姓祝,从前是个仙长,在外游历时遭仇人追杀挑了经脉,一路逃难至此地。见这里风景秀丽,就干脆驻扎下来,准备在此地养老。
  对于黄土朝天的人们来说,仙界那些剑术法器齐飞,云端上的人实在太过遥远,祝道长的到来为恰好他们枯燥无味的生活带来一点新鲜感。
  凭借着一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嘴皮子,以及病病歪歪一拳就能被人撂倒的身体,祝道长成功取得镇上之人的信任,在此地安顿下来。
  “祝道长得了什么病呀?”
  小女孩眼睛很大,有些懵懵懂懂地看向祝闻祈。
  祝闻祈回神,收起手中的泼墨扇子,唇角带着一点浅淡笑意:“你们没被鬼压床过么?我今早和那小鬼缠斗了许久,才勉强从床上起来呢。”
  “嘁……”
  “什么嘛,把赖床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我都不赖床了,祝道长真羞人!”
  祝闻祈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开口道:“睡到日上三竿是种福气,你们不懂。”
  见这群小屁孩儿还要继续说,祝闻祈急急制止住他们:“好啦,今日我有些事要做,明日再给你们讲新话本。”
  “啊……”
  失望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那梳着歪辫的小女孩不为所动,眼睛依旧亮晶晶地望着祝闻祈:“祝道长,我娘让我送个东西过来。”
  “她找见了?”祝闻祈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状,祝闻祈总算从那躺椅上站起来,双手轻轻拍了拍,以吸引那些孩童的注意力:“先回去吧,都到饭点儿了,别让家里的大人着急。”
  既然祝闻祈已经发话,那些早早蹲守的孩童也只好长吁短叹地离开。人群逐渐散去,院落前只剩下祝闻祈和小女孩儿两人。
  祝闻祈朝着小女孩笑了笑:“先随我进去。”
  他伸出手,将有些破旧的木质院门推开。刚走进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甚至能从中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雪松冷香。
  院落不大,东厢房常年上锁,锁头上干干净净,没有灰。祝闻祈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一只手拉着小女孩的手走进正厅,阳光从外面洒下,晒得正厅内暖洋洋的。厅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并两把椅子,木桌上散落着几卷经书,小女孩努力睁大眼睛,上面的字却跟扭扭虫一般歪歪斜斜,活像是鬼画符。
  祝闻祈察觉到小女孩的视线,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再大些,便能去学堂识字了。”
  “真的吗?”小女孩看向他。
  “自然是真的。”祝闻祈半蹲下去,平视着小女孩,“你娘让带的东西呢?”
  说话时,那种仿佛带在骨子里的散漫收敛回去,祝闻祈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女孩,认真到和平常判若两人。
  直至此刻,小女孩才将背了一路沉甸甸的包袱拿下来,双手递给祝闻祈:“在这儿。”
  祝闻祈接过,将包袱放在木桌上打开。一件染着不明显血迹的衣裳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他凝眸辨认许久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多谢你,之后我会上门道谢。”
  小女孩歪着头,有些困惑地开口:“这只是一件衣裳而已。道长身体本就不好,为什么要上门道谢?”
  祝闻祈学她,同样半歪着头,佯装思考道:“因为对我来说很重要?”
  破烂衣裳有什么重要的?即便如此,小女孩还是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目光落在窗沿上那盆造型奇特的植物上。
  “祝道长,这是什么?”她伸手指向那盆植物。
  祝闻祈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看过去,语气随意道:“是仙人掌。”
  “仙人掌?”
  “从西域来的。很好养活,放在那儿隔个十天半个月浇一次水,都能活下来。”
  仙人掌上的刺在阳光下熠熠发辉,掌茎处干涸开裂的土壤证明祝闻祈话不虚传,确实像是许久没浇过水的样子。
  他三两步走到窗沿前,拿起一旁的水壶极其随便地浇了点水,颇有些不顾那“仙人掌”死活的意思。
  “我娘说绿萝也好养活。”
  话音刚落,祝闻祈手上的动作一顿。
  从小女孩的角度看过去,祝闻祈垂着长睫,举着水壶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深的,长久的回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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